別了！謎一樣の昭和音樂真．女神 - 森田童子 🇯🇵

活躍於1970年代至1980年代初的日本傳奇唱作女歌手森田童子近日被證實於4月24日逝世，終年66歲。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JASRAC）於會報公佈她的死訊，雖然未有說明其死因，但有傳媒報道指森田是死於心臟衰竭。

森田童子於1972年因朋友逝世而開始音樂創作，並以細碟〈さよならぼくのともだち〉出道樂壇，然後於1976年她就憑著一曲〈ぼくたちの失敗〉正式走紅。森田為人非常低調，在入行以來身份一直成謎，從來沒有公開過自己的真實姓名，她整個音樂生涯主要都在一些Live House裡開騷，一生人就只曾推出過六張Studio Album和一張Live Album。



當年森田常以長鬈髮、太陽眼鏡及一身黑衣黑褲的中性形象示人，與她透明脆弱宛如少女般的聲線形成了一種很大的反差，她的歌曲旋律優美動人，略帶一份灰暗的電影感，而在歌詞方面就大多數都是以「徹底的絶望、憂鬱、不幸和孤獨」又或是「人生沒有夢想，沒有希望，也沒有快樂」作主題，更曾出現太宰治及高橋和巳等作家的名字，獨特鮮明的曲風，在當時曾深受一眾年輕人歡迎。不過，在1983年完成了東京新宿Loft公演後，森田童子便決定要徹底告別舞台，還靜靜地加入了人婦的行列，然後就再沒有出現在公眾視線之中。直至1993年，由真田廣之與櫻井幸子合演、野島伸司編劇的日劇【高校教師】就起用了森田的〈ぼくたちの失敗〉來當主題曲，因而令到這首70年代中期的作品再度翻紅，亦引起了香港、台灣甚至是大陸樂迷對森田童子本人的注意。

森田童子的死訊於9日前凌晨傳出後，眾多名歌迷均感到震驚和悲痛，並紛紛在森田童子的MV及音樂短片內留言表示哀悼，其中日本社民黨的福島瑞穗在社交網就表明自己是她的歌迷，她表示曾在Live House一睹森田童子的風采，形容她在演唱時穿著黑衫黑褲和戴著一副很大的黑超，讓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森田那澄澈透明像低語傾訴的歌聲就深深吸引著她。而日本名作詞家小室光子在哀悼森田童子時則寫道：「最喜歡她的歌曲〈雨のクロール〉，她的歌聲、歌詞和旋律都有著直擊人心的力量，每每聽到她的歌都會令我失神，她的作品非常出色，希望她一路好走。」

首次認識森田童子這個名字，是來自Blog友inanna所寫的一篇網誌，好想和大家分享以下這段文字：「看不到她黑眼鏡後的眼睛，也看不透她的心靈。森田童子這個人，與她的音樂一樣耐人尋味。有餘不盡的愁緒，無邊無際的虛空，如一個迷失靈魂在暗黑森林裡飄蕩，說不盡的幽深與蒼涼。七十年代日本全面起飛，民氣旺盛，森田童子的歌聲卻在熱鬧過剩的都市街角間浮游，訴說許多繁華背後的寂寞。她與德國 protopunk 女歌手 nico 氣質有些相近，只是少了邪氣，多了空虛。有人說，森田童子唱的是時代的輓歌。」洋洋灑灑幾行字，就充分將這位日本音樂真．女神的個性和特質表露無遺，真是殊不簡單。

看完inanna的精彩介紹，我便立刻跑到信和一間專賣日本碟的二手唱片店買了一張森田童子的精選集回家，其後，我還在Yahoo拍賣網找到了一張名叫《たとえばぼくが死んだら》的細碟。

先談談這張精選輯，在裡面打頭陣的是日劇【高校教師】的主題曲〈ぼくたちの失敗〉，這是森田童子整個音樂生涯中最暢銷的一首單曲（銷量超過100萬），也是本人第一首接觸到的森田歌曲，清新而憂傷的曲調，配上森田蒼涼又溫暖的歌聲，瞬即撩動起每位雄性動物那一顆憐愛之心，實在很難想像這個看似剛強還經常把自己外殼包得緊緊的搖擺女郎，內心竟然是如此的纖細純淨。聽著排在次位的〈蒼き夜は〉，我整個人就恍如迷失於黑暗的深淵裡，外面世界的光明和溫度在哪？我看不見，亦感受不到。而在〈蒸留反応〉以及名作詞家小室光子最愛的〈雨のクロール〉中我就隱約嗅到山口百惠和Nick Drake的味道。〈哀悼夜曲〉的前奏不禁讓我想起Schubert的〈Der Tod und Das Madchen〉，一聲聲沉重陰鬱的琴音跟隨著死神的腳步逐漸逼近我的耳邊，緊隨其後的森田就以一種近似聖詩的美聲唱法徐徐進入歌裡，合力構成了一幅凄怨而美麗的圖畫。雖然不太清楚歌詞所描述的真實內容是什麼，但那一股冰冷的葬禮氣息就殘留在我的心底裡久久揮之不去。〈孤立無援の唄〉據說是一首以學生運動作為背景的作品，題材源自京大助教高橋和巳著作《孤立無援の思想》。因受好友自殺影響而寫下的〈さよならぼくのともだち〉教我們作為倖存的人該如何自處，委婉的輕吟真摯懇切地表達自己對亡友那一份思念之情。同樣以自殺為題的〈逆光線〉聽起來似是一段臨死前的讀白，微弱的聲調引領著聽者來到時光隧道的盡頭，直到蟬鳴結束，一切就歸於塵土，塵土又歸於虛無。〈サナトリウム〉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就有如走進陰間的遊樂場凝望漫無邊際的死寂，我一度嘗試從那些美妙的音符當中尋找昔日一些美好的事情，回頭卻發現空無一片。〈男のくせに泣いてくれた〉中文譯做〈明明是個男人卻哭了〉，所謂男兒流血不流淚，女人受了委屈可以理所當然的放聲大哭，但男人哪怕只是流下一滴眼淚就會被認為是沒有出息的，這是一般人從小就開始接受的傳統思想教育。但說到底，無論是男是女也畢竟是個凡胎肉體，有時候被心靈深處那塊巨石壓得慌了，不如就找個地方淋漓痛快地大哭一場吧！一曲〈春爛漫〉道盡了大時代的空虛和冷漠，森田的演繹驟耳聽來像是不痛不癢，實際上卻是暗潮洶湧，留下餘波盪漾。〈G線上にひとり〉高冷而溫柔，各自運行的鋼琴與弦樂不停互相牽引著，優雅精致的編曲，為那一份淡然的寂寞塗上一層藝術感，這種歌曲十分適合一個人在雨夜時分靜靜細味。放在整張碟最後的〈ラスト・ワルツ〉給我的感覺就像置身於一個漆黑空曠的小空間觀賞一場孤芳自憐的獨角戲，幽魅的琴聲如安魂曲般凄冷寂靜，但在鎂光燈照耀之下又滲透著一絲溫情和暖意。

至於上面這張細碟所收錄的就是93年【高校教師】電影版的主題曲〈たとえばぼくが死んだら〉，有人曾經這樣形容這首歌：「就像暗夜窗外屋簷上滾落的水滴，靜謐的鍵盤哀傷得近乎麻木，如漣漪般擴散開去，淚水已濕潤了眼眶，愛情總是那麼唯美，卻又總是那麼絕望，兩者的交織中，讓我們用靈魂來感受如這樣的歌聲……」沒有淚流披面，只是淚水在眼框裡不停打轉，說起來，我都有許多年沒有聽過一首像〈たとえばぼくが死んだら〉這樣感動而不煽情的歌曲，尤其是活在這個味精滿滿又遍地狗血的世界上，這一份簡單而純粹的情感就更見難得。

今時今日想買到森田童子的正版專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幾年來我走遍東京和大阪大大小小的唱片店，最終就只有找到森田的三張再版SHM-CD，還一度捨不得拆下來聽……

《東京カテドラル聖マリア大聖堂録音盤》是每一個森田童子死忠都必須要擁有的唱片界曠世神物，作為森田在Polydor年代的總結，這張Live Album就把她最真實和原始的一面毫不保留的記錄下來。教堂的高大寬闊使森田可以無拘無束地自由歌唱，而在層層疊疊的掌聲包圍下，這位昭和音樂女神就依然能從容淡定緩緩吐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聽到她講話時如安撫貓兒般嬌滴滴的聲音，那一股清麗脫俗的仙氣簡直就徹底將我溶化了！

《ラスト・ワルツ》是森田童子離開Polydor加盟Warner後的首張大碟，這張專輯可說是她在音樂生涯早期與晚期的一個重要分水嶺。於70年代中期及後期，森田童子的曲風和歌唱風格是比較貼近乾淨唯美又帶有一點自欺的意味。但踏入80年代初，森田童子就已經不只是一個踩在簡單的編曲上高唱離別和寂寞的唱作歌手，經過不斷的蛻變和進化，一個墮落而不被拘禁的使者從天而降，她的音樂比以前豐富了而且更具時代感，整個人流露出來的氣質就如Blog友inanna所言，確是跟活躍於60年代中期的德國名模／影星／歌手Nico頗為相近，她們都是那種一開口就可以令全世界暗下來的女人，但兩者不同的地方是，Nico在唱歌的時候是不帶半點感情色彩的，像整個世界的人和事都與她毫無關係，但當你聽得朦朦朧朧之時她就會悄悄拿著一把黑色匕首割下你的心並且不留一滴血。而蛻變後的森田童子則像一個終日四處漂泊的旅人，過去她曾對自己的未來有所盼望，只是到後來因為親身見證過現實社會的殘酷才毅然拋下一切抽身而去，並用其自然純粹的歌聲在瘋狂的時代裡低徊，映襯出現代都市人的一切冰與冷。我特別想提一提放在此專輯內的點題作品〈ラスト・ワルツ〉，這個版本跟放在《ぼくたちの失敗 森田童子ベスト・コレクション》精選集的版本有點不同，在主歌結束後不久，一段約一分半鐘的〈ラスト・ワルツ〉留聲機音效就漫不經意的從後飄進來，營造出一陣時空交錯的復古氣味，讓人莫名地感到悲傷和孤寂。

「現在黑色的天幕，就像一個悲傷的玩具箱。如今的都市不斷的密集化、巨大化，我住的街急速的變成一塊被管理嚴格化的地方。還記得我小的時候，空地、沒人住的房子、道路是我們唯一自由玩耍的地方啊！然後，經過20年發展後的今天，那些曾經的地方，全都再也尋找不到了。東京的中心，說是要用來建大帳篷，我們4月間在東京都的公園、地鐵等公開地抗議但交涉未果，最終政府還是決定了下來。為了呼籲更多的人關心噪音和消防等問題，我在5日間辦了公演。以後無論多少年後，在東京建造大帳篷的行為都是不可行的吧！如今，我的演出已經不可能成為我最想看到的樣子。在此之後，還是讓我的歌聲消失吧！我在53年的東京大教堂、54年破舊的早稻田小劇場、55年名畫座、文藝坐、三越裏的空地68/71演出，然後，就是今天的演出，算下來或許意味著這是我活動的終點了。讓我再一次，為一個消逝的時代唱出我最後的夢吧！ 」森田童子，寫於昭和56年。

1983年11月30日，森田童子發表了她生平最後一張Studio Album《狼少年 wolf boy》，這張專輯所走的音樂路線在森田之前所推出的唱片裡是從未見過的，開首一曲〈愛情練習 ロシアン・ルーレット〉節奏分明且細節清晰，Tango獨有的濃烈情感張力讓人聽得欲罷不能。〈151680時間の夢〉是我在全碟裡的第二最愛，細膩的語氣加上甚有韻律感的斷句演繹方式，令全曲彌漫著一種古日本的情調。此外，排在Track 5的〈球根栽培の唄〉靈感來自50年代日本共產黨將製造汽油彈作武裝鬥爭的書以《球根栽培法》書皮作偽裝，又是一首跟學生運動有關的歌曲。

總括來說，《狼少年 wolf boy》這張專輯就像是黑洞中的一線曙光，碟內的歌曲跟森田童子聽似是格格不入，但當雙方碰撞起來又能夠產生一種絲絲入扣的效果，這難道是森田意圖改變步伐的預告嗎？然而，在此碟推出之後，這位視名利如浮雲的低調女子卻選擇頭也不回走上其退隱之路。正因為這樣，在一眾樂迷心目中她的形象就一直都是長青不老，並永遠定格於古舊的昭和年代。

「假如我死了，請靜靜地把我忘記，寂寞的時候，請在我最喜歡的菜花田裡哭泣。假如徹夜難眠，就在幽暗海邊的窗前隨著海風靜靜地呼喚我的名字。」真的很遺憾，想不到妳就這樣走了，我都還未知道妳所喜歡的那一片菜花田究竟生在何方呢！